当前，人类正飞速进入智能化、虚拟化生存与教育时代。《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2021年，我国网民规模达10.32亿，城镇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达到95．0％，农村94．7％。未成年人的手机拥有比例已达65.0％。数字化成为不可逆转的浪潮。一方面，技术正发挥着解放人的功能，另一方面，也正在显现出绑架人的弊端。
全国人大代表、民进中央教育委员会主任、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教育政策研究院执行院长张志勇。受访者供图
在全国两会期间，人大代表张志勇指出，尚不具备独立行为能力的如此庞大的未成年人群体，处在一个没有约束限制的、充斥着各种不良信息的互联网空间里，如果防范措施不到位、不及时、不正确，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张志勇表示，儿童安全上网保护，事关儿童的健康成长和国家未来发展，但实际措施相对较少。未成年人沉迷网络主要造成四大现实负面影响：
一是儿童视力、身体素质普遍下降。如我国近视眼的发病率高居世界前列：2021年，小学生近视率近40％，初中生60％，高中生达70％。这已引起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
二是心理健康问题严重。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2021年3月发布的《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显示，2020年青少年抑郁检出率为24.6％，其中重度抑郁为7.4％；从小学到高中，随着年级增长，抑郁检出率呈现上升趋势。这并非全由智能终端引起，但有密切关系。
三是网络沉迷者众多。以寒假期间上网为例，一线城市中，平均每天上网时间超过12小时的中学生达4500人以上，某省超过了33000人；其中日均18小时以上的就有数百人。而上网时长与心理抑郁呈正相关关系。
同时，因网络沉迷引发的学业问题、亲子冲突，因亲子冲突引发的学生极端事件也日趋严峻；智能终端上随时随处可见无差别化的低俗、色情、暴力、赌博等内容已严重影响到未成年人“三观”的健康发展。
据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党委书记乔志宏介绍，游戏成瘾会影响青少年未发育成熟的脑神经网络。长期沉迷网游将改变大脑结构，很可能会给青少年大脑发育带来损害。
四是在每时每刻大量儿童受到不良信息和网络沉迷危害的背后，更有大量的家人、老师、社会爱心人士为此担忧。
因此，张志勇建议，国家应对这些问题要从战略高度出发，提前谋划，高端布局，综合治理。启动越早，成效越好。技术发展引发的问题需要技术手段解决。有鉴于此，全面实施“国家互联网技术儿童保护战略”，是社会发展的时代需要，而且是非常紧迫的需要。
借鉴国内外相关经验
张志勇指出，在国际上，很多国家已经制定了儿童技术保护战略。早在二十多年前，欧盟已着手建立儿童互联网安全使用机制，对我国具有非常好的参考价值。
美国通过立法对儿童网络活动加以保护，如《儿童在线保护法》《儿童互联网络保护法》等专门法案，《通信规范法》《梅根·梅尔网络欺凌预防法》等网络相关立法中也强化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力度。
欧盟委员会从1999年开始，就系统制定实施了四个阶段的“未成年人互联网安全保护计划”，采用完善的法律保护、互联网行业对未成年人网络保护的支持、持续的未成年人网络保护计划这三方面保护儿童青少年。同时，还动员非政府组织、民间社会、欧盟、国家和地方当局以及国际组织参与，形成保护未成年人网络使用安全的立体体系，提供多种平台资源、培训、机构网络、学术会议、论坛供各方广泛参与。截止2015年，共投入17,047万欧元。
法国实行游戏分级，建立多重防火墙机制。对各种游戏软件按年龄分级，使用的分类标准是PEGI（泛欧洲游戏信息组织）年龄分级系统。所有电子游戏必须有PEGI标注，需注明推荐的年龄组别：3岁、7岁、12岁、16岁或18岁。同时要用图片和文字对游戏内容进行解释说明，确保游戏类型适合该年龄段的用户。法国政府还支持网络运营商建立多重防火墙机制，加强对儿童上网环境的监督和管理。法国电信运营商Orange推出了“家长控制端”，既能屏蔽不良页面，还能限定孩子上网时间。
阿联酋加强内容监管，限制网络游戏时间。自2018年起，阿联酋相关部门开始对各大游戏网站和相关应用程序进行内容调查，并向检察机关报告调查结果。同时，电信监管局与电信公司、互联网服务商合作，对若干智能手机应用程序和暴力游戏网站进行屏蔽和管控。阿联酋还通过分级符号，对网络游戏内容等进行分类，减少不适合其年龄的网络游戏的影响。日本、英国、德国都有针对性的儿童上网技术保护措施。
与上述国家做法相比，我国在技术保护方面比较落后。当前，很多家长、教师和社会各界人士对儿童智能终端感到“焦虑”，甚至苦不堪言，已经成为民心之痛。在这一巨大的高新技术浪潮面前，家长很无助、无奈，从利益攸关者变为“旁观者”却无所作为。主要原因是本该技术赋能才可能解决的事，而技术缺位，同时缺少顶层战略布局和战略规划，没有系统的技术规范、标准及配套的政策、法律、法规，人们缺乏努力的方向和目标。
代表提议
据此，张志勇建议，从以下五方面全方位构建儿童互联网安全使用机制：
一、成立国家互联网技术保护儿童战略委员会。实施国家互联网技术保护儿童战略是一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长期、艰巨、复杂又必须做好的任务，涉及部门多、行业多、领域多、链条多、人员多。建议工信部会同教育部牵头，相关部门参与，成立国家互联网技术保护儿童战略委员会，委员会下设办公室，负责日常工作。
二、建立国家互联网技术保护儿童战略标准研发基地。目前，我国相关技术标准研制的环境、条件和力量严重不适应技术标准研制的需要。国家应从长远和战略着眼，组织联合高校、科研机构、社会团体、企业等设立研究基地，形成一支稳定的研究队伍和研究力量。
三、启动实施国家互联网技术保护儿童“四全”战略。
近年来，为加大儿童网络保护，国家及相关部委相继出台了法律法规，如修订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文化旅游部出台了《文化和旅游部部署加强执法监管 切实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国家新闻出版署下发了《关于进一步严格管理切实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的通知》并上线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举报平台，相关互联网企业也积极参与配合。在全社会共同努力下，这些举措取得较好成效。但很多未成年人家长在技术方面处于“弱势”地位，同时在上网方面缺乏教育、监管和引导等“人治”能力，有些时候事与愿违，所以技术赋能儿童网络保护成为必然选择。为此，应启动国家儿童智能终端技术保护战略，借鉴国际上好的做法，系统性、发展性地统筹推进。包括以下四个方面：
1．全行业技术保护战略。儿童网络保护是一个社会问题，需要全行业、全社会的协同努力。数字化、信息化将对所有行业产生深刻影响，所有行业反过来影响包括儿童在内的所有人，这些影响将通过智能终端呈现，全行业必须自觉研发和利用相关技术手段保护未成年人免受负面影响。例如，针对游戏企业存在“精准识别和确认是否为未成年人”问题，企业本身有时可能存在动力不足问题，可考虑引入家长、老师、公益组织和监管行业的力量，通过外部压力提升企业的内在动力，确保政策和标准落地。确有必要时，可引入第三方技术力量参与。
这里，强调全行业，是指全行业技术标准在保护儿童方面要协调一致，相互衔接。
2．全链条技术保护战略。智能终端、网络平台、内容服务商构成完整的信息生态系统，每个节点都要为未成年人安全上网提供保护，而且相互之间的技术保护是无缝衔接的。如在智能终端硬件方面，应对未成年人智能终端的操作系统、应用软件、自主购买下载的单机版游戏权限、APP下载权限、时间管理等在技术层面有所限制。平台方面，应严格按照国家标准，自动识别硬件与平台的匹配。内容提供商方面，应自动识别未成年人终端并提供相应的内容，并由平台配合硬件操作系统进行内容过滤；未成年人使用其网络直播、游戏、音视频、社区功能时应设置相应的时间（包括时刻）、权限、消费等技术管理权限；未成年人可购买的硬件、可以安装的平台、可以浏览的内容都要有配套的机制进行全链条技术保护；针对未成年人绕过防沉迷系统、作弊、租赁、冒用他人等不实名问题，平台和内容服务商协同研发基于人脸识别、声纹识别的过程动态鉴别技术，通过技术手段为未成年人创造绿色上网环境。
3．全时空技术保护战略。国务院于2021年9月印发《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21－2030年）》，要求加强未成年人网络保护，落实政府、企业、学校、家庭、社会保护责任。现在的做法是一些学校不允许学生智能终端入校，解决了在校期间的用网问题，但学生一天中更多的时间是不上课、不在学校（非住校生），该办法相当于失效。结合全链条技术保护措施，一是考虑一天当中可以上网的时间段，比如在校上课期间无网可上；二是通过智能终端控制每天的上网总时长；三是严格控制上网时间点，如晚上十二点后无网可上等。通过技术手段实现全时空的网络保护。
“全时空”是指在一天中的全领域、全时间中实现技术对儿童的全过程保护。例如，一天中不管儿童在何地上网，用谁的终端上网，其游戏时长是可实施累加总量控制的。
4．全生命周期技术保护战略（0－18岁全覆盖）。根据0－18岁儿童的生理、心理成长规律，科学分段，如幼儿园、小学、初高中，不同年龄段对儿童使用智能终端的内容、时间、安全等保护举措是不同的，要采取不同的技术保护措施。
四、制订《国家互联网技术儿童保护法》。作为国家互联网技术儿童保护战略有效运行的基础保障，配套的政策法律法规也是该战略的有机组成内容。从国际视野看，许多经济发达国家都有配套的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法律支撑，如美国有《儿童在线保护法案》《儿童互联网路保护法》，日本有《青少年网络规制法》《完善青少年网络利用环境法》，德国有《多媒体法》《阻碍网页登录法》《广播电视与电信媒体中人格尊严保护及少年保护国家合同》等。我国可借鉴国际通行做法，制定符合我国国情的法律法规，对“四全”战略进行事前事中事后的全方位全链条的监管，实现多元共治目标。
五、推进“一揽子”标准和服务规范研制工作，单点突破与整体推进相结合。本建议是张志勇连续第4年领衔提出的建立关于建立儿童专用智能终端技术标准和使用规范的系列建议。之所以持续不断地提，因为这是一项工作量和难度极大的系统工程，事关未成年人健康发展，事关全国千万家庭，事关国家未来。就在此时此刻，成千上万的未成年人正在受到不良信息和网络沉迷的侵害，他们的家长正在痛苦不堪却又无能为力。这些建议得到了国家工业与信息化委员会、国家市场监管总局、中国通信标准化委员会的高度认可，并开展了大量工作。
鉴于研制儿童智能终端产品和服务规范的紧迫性、长期性，建议有关部门将此项工作纳入国家“十四五”行业技术标准研制规划。
1．推进“一揽子”标准和服务规范研制工作。一是要加快研制和部署国家统一的儿童智能终端产品和服务保护规范。二是同步研制国家智能终端产品内容服务商儿童保护规范。三是研制儿童专用智能终端产品使用规范。
2．实施分步推进策略。一是抓紧推进行业标准研制，争取早日部署启用；二是同步启动国家强制标准立项工作，适时及时推进国家强制标准的研制，争取在“十四五”期间完成强制标准研制任务，并发布实施。
3．建立产品和服务规范更新机制。移动互联网的快速发展，对技术标准研制的要求越来越高。要跟踪市场发展，根据需求，不断修订。（文／姜丽丽 实习生／胡曼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