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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含信:地理是通往生活的美育

来源: 中国网 | 作者: 邓知雨 | 时间: 2022-01-10 | 责编: 罗天林

台风“灿都”来临前,范含信带我们到崇明东滩测风看云。广袤的芦苇丛一直延伸至目光无法抵达的长江出海口,崇明和世界在此相连。范含信手上的测风仪显示,风速渐渐从4m/s变至7.9m /s,他指向天空,让我们观察那些缓缓层叠起来的乌云。

作为一名地理老师,这不过是范含信的日常。范含信是第四届桂馨·南怀瑾乡村教师计划的入选教师。2019年至今,在桂馨基金会馨火基金项目的支持下,范含信开展了一系列教育实践活动。

范含信在东滩测风速

在上海,也许没有一位地理老师比范含信更熟悉东滩了。

崇明东滩保护区,是我国规模最大、最为典型的河口型潮汐滩涂湿地之一,位于长江入海口,对维持迁徙候鸟种群的生命过程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是长江水系和东海岸水生生物的重要洄游通道和繁育场所。

范含信已数不清自己到过东滩多少次,有时候和学生,有时候他一个人。他常带着相机,等待某只珍稀的候鸟或抓拍一个变化的地理现象,保持着学生时代做地理考察的习惯。多年前,“互花米草”的治理于东滩还是一大难题,如今他站立的这片滩涂,芦苇繁茂,物种丰富,一切又都回到了自然的怀抱。

崇明东滩保护区 图/崇明东滩保护区

这里的生态系统给予他灵感,在崇明区前哨学校(现崇明区裕安小学前哨校区),范含信和同事们曾在这里复刻了一座“小东滩”,他和学生们一起对抗“加拿大一枝黄花”的入侵,并建立气象观测站、物候观测区,仿制长江河道筑造堤岸,让一百多种动植物在这里和谐共生。他想让学生时时刻刻都留意地理与生活的交融,在崇明岛的小镇上真切拥抱不同于城市的一切。

复刻一座东滩

周末那天,他早早在裕安中学等候我们的到来。修长的身形和消瘦的面容,再加之温柔的南方口音,让人误以为他是江浙一带的人。但范老师却是正宗的北方汉子,山东人。

一开始,范含信吃不惯沪上的食物。发甜的味道,细腻的稻谷,和山东粗犷的风格大相径庭,早年他还因此患上过胃病。初秋时节,正好是金瓜、河虾繁盛的季节。他一面照顾我们,一面打从心底里赞美这些特色美食:“这种小河虾是非常鲜活的,现在崇明的生态保护做得相当好”。

范含信已经深深融入这里的生活,就像他对地理的倾心,从一开始或许只是生存与适应,越到最后,越显现出执着的价值。

更名后的崇明区前哨学校

九十年代初期,范含信来上海师大求学。他的理想专业是物理、化学,却因机缘巧合被分到了地理系。范含信第一次踏上崇明岛是在1993年,也是他被分配到前哨农场职工子弟学校的头一年。尽管如今镇上的风貌和中国其它地区的农村相比,已经精致太多,但前哨学校周围的老楼房和小河渠,仍保留着农村的形态。

在范含信的记忆里,岛上狭窄的泥路和水土严重流失的河流还历历在目,“农场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当时的农场实际上要比咱们周边省市的乡镇还落后”。长江隧桥开通前,从崇明岛到上海市区只能乘坐渡船,来回需要花上七八个小时,还经常因天气原因停航。和繁华开放的都市生活相比,偏远、落后的崇明岛是一个容易被霓虹灯遗忘的角落。

但在范含信的认知里,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模样——自然的天堂。

“无边的滩涂、丰富的物种、清新的空气,纵横交错的河流……,从踏上崇明岛的那一刻起,我就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里是地理教师的大舞台。”在近期一份工作报告中,范含信真挚地写下他与崇明的缘分。

九月的东滩

候鸟迁徙、水禽越冬,无边的湿地景观让东滩成为自然科普与地理教育的最佳场所。多年来,东滩湿地的工作人员和范含信已经很熟悉。他常常带着学生到东滩做实践考察,让他们观察鸟类动态、地貌地形、物种入侵。

“东滩这一片从前的物种入侵是非常严重的,比如互花米草、加拿大黄花、水葫芦……在观察的过程中,不仅可以让学生学习到相关的地理知识,还能培养他们对周边、对家乡,对国家地理环境的热爱和忧患意识。”以此为基点,范含信引导学生思考在频发的人类活动之下,如何维持生物的多样性。

东滩湿地物种考察

河岸侵蚀调查

“我记得有名学生在调查报告中提出了一个非常具有创新性的观点:是否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建立保护区,建立生物岛或者生态岛,在每平方公里设置直径为50米或者100米的隔离区域,不要人为地去干预它,这样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个天然的栖息地。”

监测和记录土壤湿度

采集土壤样品

基于对东滩环境多年的考察,范含信开发了《走进东滩》《校园物候观测》等校本课程,为学生提供了可供选择的课程资源。并利用校园东北角一块11.7 亩的土地建设“小东滩”实践基地,模拟长江口地形地貌,呈东西走向、四周环水。在“小东滩”周围,还建设了自动气象站,用来观测校园气象数据;主动联系崇明区气象局,在校园内建设了校园气象预报系统。

“小东滩”实践活动

“小东滩”取得的成果显著。2016年3月,在崇明区教育局、崇明区科协主办的长江流域生物多样性中日儿童环境峰会上,来自中日两国180多名师生代表共聚一堂,共话环保。2016年10月,在第九届全球健康促进大会上,来自世界各国的数十位高级官员、卫生部长、国家领导等参观了前哨学校生态教育的成果。

2019年,前哨学校暂停办学,范含信调到裕安中学继续任教。在裕安中学,范含信继续开展前哨学校的教学实践。

生活即地理

“安徽省池州市青阳县,采集人:吴银光”。这是土壤采集瓶上的一张标签。像这样的采集瓶在地理学科室里还有很多,每个瓶子都会写上具体的采集地址和采集人。从外观看上去,这些土壤颜色深浅不一,再仔细点,还能看出湿度的不同。

地理学科室的土壤采集瓶,它们来自全国各地

土壤是地理环境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几年来,范含信让身边的友人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土壤,安徽、河南、江苏、黑龙江、甘肃、宁夏……以崇明为中心,范含信想让学生们触摸到更广大的世界。

在这间40多平米的地理学科室里,摆放着桂馨基金会馨火基金项目支持提供的教学仪器。“这些仪器大部分并不是地理学科的专用标配器材,比如测距仪、测风仪,原本是工程或工业上的用具。这把被大家称为‘洛阳铲’的铲子,原本也是考古学常用的。”范含信总愿意去琢磨、借鉴生活中的点滴,这些仪器,可以说是他为学生提供的独家配置。

范含信带着“洛阳铲”在东滩湿地附近取土

范含信介绍,“洛阳铲”可以更便捷地提取和携带土壤;用测风仪观察记录实时风速,能加深学生对日常天气变化的概念;测距仪不仅能测量距离,它的望远功能,也能让学生更好地观察周边生物……范含信说,之所以能想到将这些仪器的使用场景延伸到地理中来,都是他在“玩手机”的过程中突然迸发的灵感。

中学地理虽不复杂,但范含信还是想让学生以校园为最佳的起点,去理解当下的生活。

“教学楼下的这一排红叶石楠,为什么有一些红得早,有一些则半红半绿?这些都和它们所处的小气候有关,和小范围内的光照、位置等因素有很大的关系。”“还有比如说穿堂风,我们都知道穿堂风很凉对吧?为什么会形成穿堂风?校园里的楼道很多,都是可以去探究的。”

范含信一直强调,校园就是一个地理环境,有空气、土壤、水、生物,在校园里进行物候观测,观察植物随季节变化的规律,在总结的过程中,学生还会不断发现新的问题。

物候观测实践课

在今年的上海地理中考题里,融合地理学科和生命科学,结合当下的扶贫政策,考了一道关于云南如何引种茭白,如何运输到上海,要注意哪些事项的综合题目。“这其中就涉及到土壤、气候、生长规律、交通路线等各样的因素,是地理跨学科的一小步,将来,还会和数学、物理等学科进行深度融合。”

在范含信给学生布置的地理作业中,也处处可见跨学科的影子。不仅考查对知识的应用、对信息的发现,还要让学生针对问题提出解决方案和处理对策。他进而开发了《手绘地图》《校园地理知多少》等校本课程。积极投身建设地理资源教室、学校生态教育展示馆、学校生态农业实践基地等教育资源,组建了裕安中学第一个地理社团——“霞客行”研学社,带领学生开展校园物候观测、校园气象观测等实践活动。

地理作业处处可见跨学科的影子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很强的,让他们动手做一些事情,比纯粹地讲理论要好得多,刚好咱们的地理课就有这样的魅力。”

即便是疫情期间,范含信也没有停止督促学生进行“小气候”考察。既然无法走得更远,那就索性将近处的环境一探到底。他让学生基于农村住房周围的浅水进行水质观测,按照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取一次水样,总结出一年下来的水质变化。与此同时,调查房前屋后的植物分布,尽可能地掌握地理事物的空间分布规律;再近一些,则是让学生测量家庭环境内的地理污染,比如噪音污染、辐射污染等,针对常用的家用电器和电子产品,电脑、电视机、微波炉、冰箱等,只需在手机上下一个软件就可以监测。

一个人的课堂

“霞客行”研学社吸纳了很多小社员。曾有一名学生突然跑到范含信的办公室,说给社团设计了一个logo:“我们就用这个徽标好不好?”范含信被这张稚嫩又热情的脸庞所打动。

“吴方迤同学的学习总体来讲不是很理想,但是我发现他对地理实践很感兴趣,每次外出做活动,我都委托他采集水样,回来以后和他一起测验相关的理化指标,他很开心,时间长了就入门了。到上学期的时候,他不仅能经常发现周边水域的环境问题,对学习的态度也特别积极了。”

不仅如此,范含信还针对吴方迤同学的学习情况定制了具体的个案,让他在暑假期间采集自家周围的水样,教他如何检测、如何做报告。“现在的小男孩都很娇气的,但他一点也不。”整个暑假,小吴都顶着高温天气,背着书包和水样,来回骑行10多公里,来上范含信“一个人的课堂”。

“就算只有他一个学生,我也上。”地理教室的黑板上,还清晰地留有范含信给小吴讲课的字迹。八年级就不再有地理课了,对于小吴来说,这个暑假一定是人生里最值得回忆的课堂。

“一个人的课堂”留影

在“霞客行”,摄影也是范含信延伸出的兴趣内容,每一次物候观测,他都会带着学生用相机将这些植被的美丽形态记录下来,后期他还会认真做图片处理,再将图片装裱起来,做成地理教室的装饰挂画,定期为学生举办摄影展。

地理学科室的摄影作品

“摄影展举办这么多届,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李娇娇摄影展。这个小女孩以前在班里特别没有存在感,成绩比较落后,班里的学生也几乎没有人和她说话,整个人都显得特别内向、孤独。”范含信在上地理课期间,偶然留意到她,于是就经常把她带在身边,让她负责每一次活动的摄影记录。

李娇娇和她的摄影作品

“我们育人,还要尤为关注弱势群体。后来这个小女孩就变得很开朗,要让她有存在感,这样她才能敞开心扉,去接纳身边的一切。”在李娇娇的镜头下,她拍摄最多的不是植物,而是同学们的一举一动。在她敏感而向内的视角里,这个大家庭,才是她最为关心的主题。

物候观测实践课

“还有两个学生,有一天他们突然跑到我的办公室,说老师我们一起写一本书吧。”我心想,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也才写了几本书。但学生的回答却充满了雄心壮志。“我们要把做过的地理实践活动写出来,我们一定会写出来的!”

这些借由地理学科而完成的美育,也如同东滩的芦苇时常惦记着候鸟的到来,“无形的联系”是大自然最好的馈赠。在范含信的认知里,崇明岛不小,裕安中学也不小,用地理去理解生活、去看待世界,心中的广袤便随之而来。

离开崇明岛后,秋雨在通过长江隧桥时下了起来。翻开相机,在东滩拍下的侧影里,范含信的双眼已凹陷得很深。

(作者/邓知雨 图片/范含信、邓知雨)

相关资料:

桂馨·南怀瑾乡村教师计划:“桂馨·南怀瑾乡村教师计划”(简称“南师计划”,原南师奖)是已故国学大师南怀瑾先生生前捐资发起,2012年10月由桂馨基金会与南怀瑾文教基金会设立。“南师计划”关注乡村教师群体,以弘扬师德精神、倡导有价值的教育实践与创新为目标。2013年实施了首届评选,至今已举办五届,共80位优秀乡村教师入选。“桂馨·南怀瑾乡村教师计划”致力于成为有影响力和公信力的民间教师支持项目。

桂馨馨火基金项目:关注和支持包括“南师计划”项目在内的乡村教师进行教育创新与实践,帮助乡村教师解决所在学校和社区在教学和发展中面临的相关问题,鼓励乡村教师自主开展有主题的教师自组织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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