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谢日僧此山首座诗》是元代著名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欧阳玄写赠在华求学日本僧人此山妙在的饯别诗,赠诗真迹680年有序流传,是反映中国文化海外传播的鲜活文化样本,是见证中日两国文化友好交往的珍贵文物,也是古代中国对外友好交往存世职级最高的名家翰墨。
图一 元《四学士图》 (右起:吴澄、虞集、欧阳玄、揭傒斯,今藏美国辛辛那提美术馆)
欧阳玄(1283-1358年)是元代著名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字原功,号圭斋,又号霜华山人、平心老人,湖南浏阳人,祖籍江西,系欧阳修的族裔。延祐二年(1315)年进士,历官国子博士、翰林院待制兼国史院编修官、翰林直学士兼国子祭酒、翰林学士承旨、辽宋金三史总裁官,特授湖广行省右丞致仕,人称“一代宗师”,与吴澄、虞集、揭傒斯并称为“元四学士”(图一)。
欧阳玄地位极高兼之擅书法,所以他的翰墨在元代就为时人珍重,“片言只字,流传人间,咸知贵重”。今存世的名品《曹娥诔辞》《陆柬之文赋》《李白上阳台》《欧阳修〈谱图序稿〉》《九龙图》都有他的题跋,可见其地位与影响力。但人世沧桑,今天存世独立完整的欧阳玄书法稀少,目前所知,公藏仅北京故宫博物院《春晖堂记》《去岁贴》、上海博物馆《赠王季境诗》、台北故宫《振衣诗》四件。私人收藏仅《谢日僧此山首座诗》一件。
《谢日僧此山首座诗》为欧阳玄写赠日本僧人书法,680年来在日本有序流传,近年回归中国,为广州藏家群玉斋收藏。著名书法家、古文字学家,湘藉学者陈初生教授欣然题名“湘贤墨宝”,表示该作是中日文化交流重要文物,珍翰盛世回归,续写了中日两国友好交往的新佳话。
欧阳玄为元代湘人楚翘,是元代湘人中成绩最显、地位最高之人。笔者近日有幸于群玉斋获观《谢日僧此山首座诗》真迹,作为同乡,遂广搜史料,钩沉索隐,对《谢日僧此山首座诗》略加考证,以志眼福,以彰湘先贤之光辉。
文坛巨擘、“一代宗师”欧阳玄
在今“花炮之乡”湖南省浏阳市有一个广场名“圭斋广场”(图二),有一条主街道名“圭斋路”,用来纪念700年前的元朝从这里走出的一个杰出人物——欧阳玄。
图二 浏阳市圭斋广场
欧阳玄出生于浏阳的书香门第,世代业儒,家学渊源深远。他是欧阳修的族裔,北宋时祖族从江西庐陵入湘。曾祖欧阳新,“以经学著称”,曾讲学于著名的长沙岳麓书院,祖父欧阳逢泰曾在潭州州学任教职,“经术行业,师表一方,学者常数百人”。父亲欧阳龙生,于元初出任秩九品的浏阳州儒学教授和道州路儒学教授。欧阳玄幼年聪敏异常,显露出非凡的才华,延祐元年(1314年),欧阳玄以《天马赋》为湖广省试第一名。延祐二年(1315年),仁宗诏行科举,欧阳玄登左榜(汉人、南人)乙卯科一甲进士第三名,从此步入仕途。
欧阳玄是著名的政治家,官至从一品。他在朝为官近四十年,历仕累朝,多蒙拔擢,《元史》称其“历官四十余年,在朝之日,殆四之三。三任成均,而两为祭酒,六入翰林,而三拜承旨”。“翰林学士承旨”为从一品官员,始设于唐,元代沿用,相当于宰相。元代著名文人中,官至从一品的仅两人,一个是欧阳玄,另一个是赵孟頫。欧阳玄卒后,顺帝追赠他为崇仁昭德推忠守正功臣、大司徒、柱国,追封楚国公,谥曰文,备极哀荣。有元一代,南人中封国公者,为数不过几人而已,欧阳玄以文章之士而位望至此,可谓极矣。
欧阳玄仕途通达,得益于其卓越文才。欧阳玄之文在当时堪称为雄文,非常受时人推重。朝廷之诰命、册书等各种文事,多经其手。当时名公贵人的碑铭,以请欧阳玄撰写为荣。《赵孟頫神道碑》、《虞集神道碑》、《许衡神道碑》等皆其大手笔。与他同时代的危素在为其所撰行状中称他“修实录、大典、三史,皆大制作。屡主文衡,两知贡举及读卷官,凡宗庙朝廷雄文大册、播告万方、国所用制诰,多出公手。海内名山大川,释、老之官,王公贵人墓隧碑铭,得公文辞以为荣。片言只字,流传人间,咸知贵重。文章道德,卓然名世。引拔善类,赞化卫道,黼黻治具,与有功焉,于是中外莫不敬服”。
欧阳玄是元代最著名史学家。曾奉诏纂修《四朝实录》《经世大典》,总裁《宋史》《辽史》《金史》。此外,他还编成《太平经国》《至正条格》《经考大典》《纂修通议》《康书纂要》《元律》《拯荒事略》《睽车志》等多种著作,共达一千一百余卷。其著作《至正河防记》被认为是“人类史上第一本有系统的河工工程著作”,至今仍是了解黄河堵口经验的必读之书。
欧阳玄是元代中后期文坛领袖。当时人对欧阳玄的文章评价甚高,元代揭傒斯曾说:“先生于书无不读。其为文丰蔚而不繁,精密而不晦者,有典有则,可讽可诵,无南方啁哳之音,无朔土暴悍之气。”杨维桢说:“我朝文章肇变为刘(因)、杨(奂),再变为姚(燧)、元(明善),三变为虞(集)、欧(阳玄)、揭(傒斯)、宋(本),而后文为全盛”。其后,明初宋濂也盛称其文章,云:“君子评公之文,意雄而辞赡,如黑云四兴,雷电恍惚,而雨雹飒然交下,可怖可恶。及其云散雨止,长空万里,一碧如洗,可谓奇伟不凡矣。”接着将欧阳修与欧阳玄称作“双璧相望”,“自宋追元三四百年之间,文忠公以斯道倡之于其先,天下学士翕然而宗之,今我文公复倡之于其后,天下学士复翕然而宗之,双璧相望,照耀两间。何欧阳氏一宗之多贤也。不亦盛哉!”
今之学者解国旺教授在《元代后期欧阳玄的文学批评观》认为在元代文坛“能与欧阳玄共辉者寥寥无几”,“欧阳玄在仕进的南人中,无论是政治地位,还是文章才能,在元代后期实居文坛领袖的地位,这种情况只有元代初中期的赵孟頫可以相比。”的确,如果说赵孟頫是元代统治者最骄傲的艺术名片,那么文章大家的欧阳玄无疑是元帝“文治”最依赖的文章圣手,可谓“左手赵孟頫,右手欧阳玄”。
漂洋过海游学石霜寺二十五年
《谢日僧此山首座诗》著录于《欧阳玄全集》、《中日交往汉诗选注》及日本《五山文学全集》、此山妙在《若木集》等,为七言律诗,前有小序交代赠诗缘由“日本僧此山首座,行识精谙,尤工翰墨,为余写达麽禅师安心法门。诗以为谢,圭斋玄。”
“此山”即此山妙在(1296-1377),日本信浓(长野县)人,元延祐末(约 1319-1320 )来华游学,归国后成日本禅宗一代高僧,历任建仁、圆觉、南禅等寺主持,遗有诗文集《若木集》。他在湖南浏阳石霜寺游学长达二十五年,掌管藏经阁的钥匙,饱读群书,精谙翰墨,并且写得一手好诗。
《谢日僧此山首座诗》作于“至正壬午”,即1342年,时欧阳玄从大都回老家湖南浏阳省亲。在浏阳石霜寺游学的此山妙在闻讯后,便精心抄录达摩禅师《安心法门》拜谒这位名满天下的前辈,获赠七言律诗一首(图三):
稽首东方朝郁仪,
家山元只隔天池。
一花境界优昙国,
五色波澜若木枝。
自制楚衣裁白纻,
闲携铁砚写乌丝。
君恩未赐师还日,
剩为鸡林购好诗。
欧阳玄嘉许了此山妙在不远万里的问道求学之举,对其虔诚学禅及勤勉修身,积极学习汉文化给予称赞,同时勉励这位日本学子“剩为鸡林购好诗”,对传播禅学、弘扬汉学、推动文化交流寄予厚望。此山妙在携此珍翰学成归国,在日本成为临济宗一代高僧,积极传播中国文化,架起了中日文化交流桥梁。
图三 欧阳玄《谢日僧此山首座诗》
元代来华日僧大多选择从宁波、杭州口岸登录,并就近在江浙的官方五山十刹求学,此山妙在为何不辞辛劳、万里迢迢跑到中国内地古刹“石霜寺”求学,并且长达二十五年之久?
这得从石霜寺的历史和独特地位说起。
石霜寺(图四)位于湖南省长沙市浏阳市金刚镇石庄村霜华山上,始建于唐据僖宗年间。石霜寺为湖南名寺,寺因霜华山山峻水秀,触石喷霜而名。
石霜寺是中国佛教的禅宗圣地。历史上石霜寺名僧辈出,除庆诸外,其他如普会、楚圆、慧南、方会都曾名扬一时。其中慧南、方会都参学并受法于石霜寺的楚圆,后分别返往江西黄龙山和袁州杨岐山传法,分别创立了临济宗黄龙派和杨岐派。
石霜寺同时也是日本主流佛教的祖庭(图五)。宋朝时,日本高僧泉涌俊艿参杨岐派蒙庵元聪为师,得法回国,创立日本佛教中严派。而另一日本高僧明庵荣西则参黄龙派祖心禅师为师,创立日本佛教临济宗。至今,日本佛教仍以发源于石霜寺的“中严宗”、“临济宗”这两派为最盛。1983年9月,日本佛教访华代表团曾专程到石霜寺虔诚朝祖,并采摘寺后银杏果回国栽种,以示纪念。
此山妙在不避艰辛直谒祖庭石霜寺,可见其求学之执着与虔诚。日僧义堂周信称赞此山妙在一生成就“游江南也,分霜华之半座;归海东也,攀若木之半枝”。“霜华”代指“石霜寺”,指此山妙在得到禅宗真传。
图四 千年古刹石霜寺
图五临济宗在日本传播发展图
中日两国有两千多年的文化交流,不同时代文化交流的主角各不相同,大体而言,隋唐以前是传说中的人物,隋唐时期是遣隋使、遣唐使,宋元时期是往来于中日两国间的僧侣,明代前期是遣明使,明末清初是赴日僧侣和商人,清代是赴日官员和留学生。正是通过这些官方和民间的人物,中华传统文化传播到了日本,中日两国形成了诸多同质的文化特征、相近的文化意识和某些相似的价值观。
据日本学者木宫泰彦统计,史册留名的入元日僧多达220余人,相此入宋僧120多人、入明僧110余人,入元僧的数量几乎是宋、明两代的总和。入元禅僧,他们不仅参禅,而且广泛学习中国文化,积极从事文学交流,不其然而担当了两国交流的“文化大使”的角色。
此山妙在在祖庭石霜寺皓首穷经,溯流追源,回归日本后在南禅寺等广收弟子,开枝散叶,尽传所学。正是这众多的“此山妙在”推动中国禅宗、中国传统文化有力地传播到了日本。
作为中日友好交往的见证,《谢日僧此山首座诗》引起了很多中日学者的注意,其事例在日本学者木宫泰彦 《日中文化交流史》、上原昭一主编《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 》及中国学者选编的《中日交往汉诗选注》、罗鹭《五山时代前期的元日文学交流》、叶新民《辽夏金元史徵·元朝卷》、罗鹭《宋元文学与文献论考》等著作、研究论文中被广泛征引。
在日本680年有序流传
此山妙在求得欧阳玄墨宝后欣喜不已,第二年(1343年)便到江浙相继拜访了多位大德高僧及文人雅士,邀他们一道欣赏这件特别的收获,引来高僧大德和文人雅士纷纷唱和。这些唱和诗后来都收集到了此山妙在的个人诗文集《若木集》中。
杭州永福寺心闻禅师依韵唱和“人物轩昂足令仪,法门政尔赖城池。相逢湖上持筇竹,送别江头折柳枝。万里一身轻似叶,百年双鬓白逾丝。不知此去逢寒拾,和得台山几首诗。”
蒙古人阔里吉思《次韵圭斋学士赠日本僧此山首座韵》:“鹏背天风整羽仪,何年别却手谈池。远参象笏霜华室,不网珊瑚海树枝。鲸浪片帆轮转咒,凤梭三丈尔萦丝。白云只在青峰顶,宝瑟湘铉不要诗。”
1344年他又前往宁波阿育王寺,拜谒了时年78岁的月江正印禅师,月江正印禅师次韵唱和:“持盋常行七佛仪,清名已达凤凰池。扶持兎角杖七尺,谈笑龟毛拂一枝。剑挂眉间迎雪刃,琴弹太古奏清丝。他行衣锦还乡日,添得牛腰一卷诗。”
“照犀莫使惊龙伯,囊有玉堂学士诗。”此山妙在获得欧阳玄的墨宝,引得来华求学日僧的羡慕。在杭州求学的日僧龙山德见(1284-1358)《敬和圭斋学士高韵》:“表率千僧应谨仪,洗空郑卫奏咸池。逢春枯木复生櫱,自古扶桑绝附枝。梦获陆倕青镂笔,辩如迦湿碧蚕丝。照犀莫使惊龙伯,囊有玉堂学士诗。”
1345年此山妙在携欧阳玄珍翰回到日本。1377年圆寂后,《谢日僧此山首座诗》留存南禅寺,成为寺庙重要的文化财。今之作品木匣上有日本江户时代中后期汉诗人、书画家大洼诗佛题字“元欧阳圭斋赠南禅寺此山禅师之真迹”以及写有此山妙在及欧阳玄简介,交代了作品来源于南禅寺。
今之《谢日僧此山首座诗》作品即此山妙在留存南禅寺作品,还有一个更为有力的证据——1617年江月宗玩《墨迹之写》(图六)的摹形记录。
《墨迹之写》是日本著名收藏家、鉴定家江月宗玩的鉴藏手稿。江月宗玩(1573—1643)历任京都大德寺、博多崇福寺住持,在茶道、书画、墨迹鉴定等方面具有高深造诣。他在日本最早对中日两国宋元禅僧(含文人墨迹)进行大规模整理与研究。在1611年到1643年期间,江月宗玩将经眼的墨迹逐年抄录下来,并注明收藏者、裱装形制、流传经纬、真伪情祝等,共计48册,名为《墨迹之写》。此手稿对我们了解现存墨迹的流传情况、判定墨迹的真伪具有重要的价值,此外,还能帮助我们掌握现己失传的墨迹在江户时代初期的保存情况,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1950年,《墨迹之写》手稿在日本崇福寺被发现,惜仅存42册及断简1部。所幸的是,记录欧阳玄《谢日僧此山首座诗》的手稿赫然存焉。
图六 1617年江月宗玩《墨迹之写》手稿记录欧阳玄《谢日僧此山首座诗》
江月宗玩《墨迹之写》的特别意义是它对作品的摹形记录,即把作品行列、字数及每个字的书写样式、印章样式等细节特征记录下来。在没有影印技术的年代,摹形记录的做法是极为先进的。中国书画收藏有上千年的历史,历朝历代都有大收藏家、大鉴定家,与之相生相伴的是大量的过眼录和收藏鉴定记录,如米芾《宝章待访录》、吴荣光《辛丑销夏记》等,但遗憾的是,这些著作都是纯文字摘抄和描述,缺少对藏品写实摹形的记录,后人无法从这些著录得知一件作品在历史某个时间节点的样貌和保存情况。
手稿与实物两相对照,行列、字数分布一致,细节特征如“墨”字,欧阳玄将“灬”处理成“火”,“好”字行笔牵连,“夏”字下半截残缺、“華”字仅剩草头和一短竖“丨”“霜华山人”钤印仅存三分之一等等,400多年前《墨迹之写》记录与今之实物《谢日僧次山首座》完全吻合,如出一辙,足证今之作品即400年前江月宗玩所见作品。
此外,木匣中还有明治时期1896年日本佚名收藏家在对作品进行了摹形记录及鉴赏手稿(图七)。
图七 1896年日本佚名藏家手稿记录欧阳玄《谢日僧此山首座诗》
令人惊喜的是,有了江月宗玩400年前的摹形记录、佚名氏100多年前的摹形著录,加之今天作品,这件作品便有了四个时间节点影像:1342年、1617年、1896年、2023年。
四个时间节点对比,我们可以切身地感受到681年光阴流逝是如何具体体现到墨迹的一撇一捺、一点一画之中。1342-1617年的275年时光,作品的沧桑变化主要是“正”“夏”“華”及“霜华山人”印鉴磨损。1617-1896年279年时光,“木”字头残损成“不”,“壬”字头“丿”残损;1896年-2022年127年时光,作品得以较好保存,无明显变化……从鉴藏史角度,这种即时摹形记录带给后之览者时光流转喟叹与震撼,在存世所有的宋元书法作品中恐怕找不出第二例。
宋元的作品因其时间久远,大多湮灭,而存世中,其流传有序者,更是少之又少。《谢日僧此山首座诗》是难得的流传有序的翰墨。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金程宇先生长期致力于日本汉籍研究,兼任早稻田大学日本宗教文化研究所招聘研究员、花园大学国际禅学研究所招聘研究员,他对欧阳玄《谢日僧此山首座诗》在日本流传情况深有研究,并向笔者提供了《墨迹之写》这条极为重要的早期流传线索。据研究资料,可以整理出《谢日僧此山首座诗》的680年来流传情况如下:
1342年欧阳玄书写《谢日僧此山首座诗》→此山妙在携往江浙→1343年杭州永福寺心闻禅师经眼并唱和→蒙古人阔里吉思经眼并唱和→日僧龙山德见(1284-1358)杭州经眼并唱和→1344年月江正印禅师经眼并唱和→此山妙在带回日本寺庙→1377年此山妙在在南禅寺圆寂后,作为南禅寺重要文化财珍藏→1617年江月宗玩在南禅寺经眼并详细摹形记录进《墨迹之写》→江湖时期作品从南禅寺流出→江户时代后期的汉诗人、书画家大洼诗佛(1767-1837)收藏→1896年佚名氏收藏并详细摹形记录→1906《五山文学》著录→1950年东京大学史料编纂所、东京国立文化财研究所编撰《墨迹之写》图版,收录。→近年回归中国。
古代中国对外交往存世职级最高的名家翰墨
欧阳玄是元代著名书法家,他的书法置之元代是有个性和另类的。当时的书坛,总体上是赵体风格笼罩,读书人基本人人都是一笔“赵体”字。但欧阳玄却能不为时风所囿,跳出时风,直接师古,取法苏轼,戛戛独造,写出了个人的精神和面貌,足见冲决之魄力与才情。其书结体呈扁方,浑朴刚健,刚劲流畅,笔画精到,起承转折分明,节奏感强,有书文并茂之感。明人陶宗仪《书史会要》称其行书、草书略似苏轼,但其中刚劲流畅之处,风度不凡。
图八 元石室祖瑛《赠诗》(日本东京博物馆藏)
此件《谢日僧此山首座诗》为欧阳玄六十岁作品。行文上,是典型的元代样式。在元代赠诗与题跋、尺牍不同,有相对固定的书写款式,即开头是一段记述,交代写诗由来,然后署款,紧随其后为诗作,最后署时间。《谢日僧此山首座诗》前述此山妙在其人,署款后为赠诗,尾交代时间地点。同样款式,见于东京博物馆藏元代石室祖瑛《赠诗》(图八)等。
《谢日僧此山首座诗》结构宽绰丰盈行,笔笔有力,无一笔松懈,无一字不缜密,点画厚重处珠圆玉润,方折处斩钉截铁,拂带处轻盈爽劲,横向取势,顿挫分明,成竹在胸,尽传东坡体神韵。
与欧阳玄传世墨迹《跋陆柬之》《跋欧阳修书》《跋李白上阳台》《春晖堂记》等对比(图九),从结构到用笔轻重提按等节奏,风格特点高度契合,非常典型。如竖画逆锋厚重如千斤之石坠山,捺画收笔引而不发,短点画如铁爪抓石,又如“本”横向取势,撇捺伸展,竖画短促,“此”字左侧短促如“丶”,“墨”字中间处理成“火”状,“门”字左竖垂露状,右边竖勾劲直而锋锐有力,“师”字竖画挺拔细长……
图九 书法风格对比(第二行同字取自《谢日僧次山首座》)
作品钤印共三枚。“霜华山人”(图十)虽磨损,但与见钤与北京故宫欧阳玄《春晖堂记》“霜华山人”(图十一)对比,一望而知为同一印鉴。“圭斋书印”(图十二)完整,见钤于欧阳玄跋《欧阳修〈谱图序稿〉》(图十三)。“如是住”或为日僧收藏印,待考。
图十《谢日僧此山首座》
图十一 《春晖堂记》
图十二《谢日僧此山首座》
图十三 跋《欧阳修〈谱图序稿〉》
翰墨是文化交往最直接的见证。《谢日僧此山首座诗》在存世墨迹中占有特别的地位,它是见证中日两国文化友好交往的珍贵文物,是反映中国文化海外传播的鲜活文化样本,也是古代中国对外友好交往存世职级最高(副国级)的名家翰墨。
大风泱泱,大潮滂滂。见证历史沧桑、见证中国文化传播、见证中日情谊的欧阳玄珍翰《谢日僧此山首座诗》在680年后重归故里,诚可歌可咏之文化盛事。岁律更替,华章日新,何其幸哉!（图文/ 陶贤果 陶海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