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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东平:谈谈乡村教师和乡村教育

来源: 中国网 | 作者: 杨东平 | 时间: 2021-06-25 | 责编: 曾瑞鑫

编者按:首届“桂馨·南师乡村教师”论坛于2017年10月21日在广州圆满结束。论坛期间,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北京理工大学教授、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先生受邀做了主旨发言,让我们听一听他对乡村教育和乡村教师的理解。

首先向今天获奖的各位老师致以崇高的敬意。我的身份有一个是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刚才臧道祥老师说的培训就是我们做的,面向农村小规模学校教师的培训,开展农村小而美学校的评选,因为我们研究院成立了一个农村小规模学校联盟,致力于支持、帮助这些中国乡村教育最底层、最边缘的学校成长。

我本人参加过三届桂馨基金会乡村教师奖的评选,也参加过其他教师奖的评选,最近这些年对于教师的评奖越来越多,我想所有的这种评选都彰显了一种社会的价值,对教师职业的尊重;同时,每一个奖项也有自己的目标,要倡导和弘扬一些东西,树立一些标杆。

事实上在我们这个社会对教师的评价是很不一样的,因为我们可以看到全国各地名师名校长满天飞,大家比较熟悉的名师、教师的模范,都是应试教育的高手,能够提分的高手,如此而已。在我们前些年的教师评奖当中,尤其是乡村教师奖,彰显的是另外一种类型,是一种道德楷模,长期地固守乡村,过得非常悲催,甚至是很不人道的生活。我们拿出来奖励,当然是应该的,这些老师是非常了不起的,但是他很大程度上也是对我们教育的一种揭示,甚至是一种控诉,我们怎么能够这么对待乡村教师呢?他没有起码的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家庭等等。教师本身的人格是高尚的,但是这种奖励也有一些负面的效果。

我们看到最近这几年对教师的评价发生了一些转变,包括我们桂馨基金会的乡村教师奖,它奖励的也是长期坚守乡村学校、影响和改变学生和当地教育状况的教师,倡导教育回归健全人格的培养,鼓励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结合乡土的教育创新,这里面就有几个价值:一个是长期坚守乡村,一个是注重学生的人格养成,第三个是注重文化传统的传承,第四个是重视创新。

关于教师的功能和角色,在我们这么一个尊师重教的文明古国,历来是有很多很精辟的和很有影响的解说,其中有一个解说就是关于经师和人师的说法。南怀瑾先生也说过这个话,中国的礼记提到“经师易得,人师难求”,这两种人格在很多情况下是分离的,很多老师就是上课,教书匠,上完课走人,教学问而不教做人,而在今天的教育最缺乏的就是人师,在座的各位都堪称是人师的表率。

南怀瑾先生说,教育最高的目标就是培养人性。为什么要读书?传统的回答是读书明理,是为了做人,而不是为了谋生,孩子成长要靠自己,不需要过分要求,让他们自由发展。首先做一个好人,规规矩矩做事,老老实实做人,有好的人生和教育修养,实际上有好的人生就是有好的人格,他的事业成功也就在其中了,根本上这两者并不矛盾,就是通常我们所说的树德立人。

关于教师的作用我们还有一些解说,我们经常说“身教重于言教”,其实我们还有一种教,我把它称之为“心教”,教师要捧着一颗心来,用心来教育。在陶行知当年创办的乡村教师学院,他说,乡村教育改造最要紧的就是要把整个心献给乡村儿童,“我今天要代表乡村继而投向全国小学教师及师范生上一个总请愿:不要你的金,不要你的银,只要你的心。”

这个心教也可以做一些解释,我想首先第一步是爱心,奉献和服务之心,因为教师本来就是一个良心活,心和心、灵魂和灵魂的交流和碰撞,爱心、公益心、服务心都是讲这个东西。我个人认为我们很多教师在爱心和良心上是过关的,或者说主要都是过关的,但是他们缺少的是第二个“心”,这个心我把它称之为“童心”,这是陶行知说的,他说做一个好的老师就是要理解儿童,要把自己变成儿童,像儿童一样来思考。刚才臧先生把游戏引进到教学,都是体现一种童心,尊重儿童,理解儿童,和儿童交朋友,通过这种童心来改进教学。这个童心背后有非常深刻的教育哲学,也就是说我们中国传统的教育观念是把孩子作为小大人来培养,而没有把儿童、未成年人作为一个独特的生命阶段,是一个与大人不同的,不是一个小大人,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生命阶段,其实他要强调的就是这个东西,所以要用儿童的大脑去思考,用儿童的眼光去看待,用儿童的情感去体验,用儿童的兴趣去爱好,否则我们就会发现这种现象,很多老师和家长不乏对学生和子女的爱心,但是是一种最野蛮的方式在摧残孩子的休息权、想像力、创造力,这样的悲剧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这就是他们缺乏童心,缺乏对教育规律的认知。

第三个“心”可以说叫创“心”,心脏的“心”,教师有没有创造和反思的能力、面对现实去克服和解决问题,创造性地来解决学校教育中的各种问题是非常重要的。陶行知也有一篇名著叫《第一流的教育家》,他说社会上通行的三种教育家,第一种是政客型的教育家,到处游说,不干实事;第二类是书生型的教育家,他只会读书、教书、做文章;还有一类是经验型的教育家。他们都缺乏一个创造力,陶行知提出的第一流的教育家就是敢探未发明的新理,敢入未开化的边疆。陶行知可以说也是一个教师的典范,他出于对学生的尊重,对教育的理解,他不但把教学作为生活教育最基本的原则,而且他还开创了一个小学生智,用大孩子来教小孩子,用已经掌握知识的孩子来教育没有掌握知识的孩子。

用这种爱心、童心和创造之心来看待当前的乡村教育,来回应当前乡村教育面临的重要问题,背后是回答另外一个问题。我们刚才回答的是什么是好的教师,要回答什么是好的乡村教育,这个问题更加尖锐,更加强烈,非常紧迫。

我们在很多情况下对优秀教师的表彰往往是能够把学生带出大山,让他离开农村。难道我们农村教育的目标就是让所有的农村小孩都离开农村吗?这个答案显然是不完整的。而且我们要知道,在今天的中国现实当中,绝大多数农村的儿童终将要生活在农村,不要说最偏远的中西部,很多中部地区能够上到高中毕业的都只有三分之一,如果三分之二的学生最后不能进入大学,那我们的农村教育为他们做了什么,难道我们的农村教育只面对三分之一能够升学的学生吗?这就是我们的现状。实际上在农村学校当中,能够有几个学生上大学固然是能让人高兴的,但是能把更多的学生留在学校,让他不辍学,可能更为重要,这是对他人生的根本改变。

但是仅仅说上学或不辍学,这个目标好像还不够完整,我们农村教育真正的目标,无论是陶行知还是谁,强调的都是和我们现在讲的素质教育、核心技能、核心素养等等,都是一个概念,就是培养一个孩子有健全的人格、有自我生存和发展的基本能力。

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要重视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在学生的成长发展当中,知识性的内容,或者说分数和考试只占很小的一个比重。这个问题国内外是有很多研究的,包括美国的研究,它对一些功成名就的人的调查,学科知识在他的成功影响因素当中占18%,其他的都是非智力因素。这个道理很简单,我们看看马云的经历就知道了,从小学开始他就一直是差生,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优秀的企业家,起决定因素的是他的意志力、坚韧不拔的精神、想像力等等跟考试无关的其他的能力,这是一个普遍的原则,普遍的规律。所以我们今天在农村学校,一方面我们的学业成绩要达标,但是我们绝对不应该把99%的时间都去应付考试,我看我们刚才的获奖老师很多人都非常重视在学校里营造一个快乐的环境,通过寓教于乐,通过艺术教育,通过科学教育、游戏教育,让孩子喜爱学校、喜爱学习,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且它跟提高学业成绩是完全不矛盾的,包括阅读推广。

“什么是好的乡村教育”的思考是一个世界性的主题,我看前两天微信里面有一篇文章,也是一些国际学者写的,这篇文章的名字叫《重新定义发展中国家的教育》,当然指的是非洲、拉丁美洲比较贫困的国家,在这些国家学生生命成长最重要的因素中,学科知识只占一部分因素,而比较重要的是健康医疗,他们的平均生命是40多岁,他只要学习洗手的习惯等等,他就可以大幅度地提高他的生命质量,提高整个社区的福祉,所以他们的结论大概就是说,贫困地区的学生需要的不是更多的学业方面的技能,他们需要能够让他们提高自己收入的前景和身心健康的生活和生存技能,这些技能包括创业的技能、维持自身健康的能力,以及一些管理能力、团队合作、问题解决等等,他们把这种模式称之为“为生活而教”,在这种模式下学校的教育目标从达到一定标准的考试成绩转变为对学生以及社区和社会的经济发展产生积极的影响。

我想这样子的转变、这样子的认识可能是我们大家都需要反思和需要建立的,因为我们中国的农村教育在应试教育的轨道上跟城市比拼,有人说这是一场注定不可能取胜的龟兔赛跑,关键在于城市学校用这种方式来教育也是错的,为生活而教不仅仅是对乡村重要,对城市同样重要,但是农村成为一个比较容易突破的突破口。

所有这些方面都提示我们农村教育大有可为,我们的乡村教师是面向未来教育变革当中的骨干力量,让我们共同努力,谢谢大家!(文/杨东平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北京理工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