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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穷乡:父子二代的教育梦

来源: 中国网 | 作者: 刘靓 | 时间: 2020-04-14 | 责编: 曾瑞鑫

在辽宁省阜新市阜蒙县的一个普通乡镇,有一所环境优美的现代化学校,教学大楼、理化生实验室、多媒体教室、微机室、语音室、美术室和图书馆一应俱全,还有3300平方米的职教基地和500平方米的温室大棚。几十年前,这里只有24间盖着茅草的破房子。

许多农村贫困家庭的孩子,从这里走出辽西北的穷乡僻壤,考进清华、复旦、南开、浙大、同济等大城市的知名高校。在他们改变命运的故事里,有父子两代校长五十年接力的奉献……

以校为家

1969年5月的一天,四十二岁的韩钦明开着拖拉机带着妻子和三女一子,从辽宁省阜新市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县城出发,来到当地红帽子乡落户。两个箱子、一个办公桌、一个碗橱子以及两个书箱子,是他的全部家当。而他的工作任务,是在当地组建一所中学。

此时的红帽子乡没有中学,韩钦明所到的地方只有二十四间屋顶前高后低、盖着茅草的农村“水房”,没有老师、学生,没有教室、操场,没有一丝学校的“气息”。可以让韩钦明一家住的地方,是校园内两间干打垒茅草西厢房。这房子是当时盖“水房”时临时的看护房,两间房大约有三十平米,墙上长满了梭叶草。

韩钦明看了一圈,告诉自己七岁的小儿子韩伟:“以后,这就是家了。”

韩钦明,1948年12月参加革命,毕业于热河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此前先后在阜蒙县教育局和该县多个地方学校工作。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国家要求一个公社成立一个中学,但由于阜蒙县是少数民族县,地区面积不大,所以直到1969年才开始建立中学。韩钦明受命办校的时候不被称为校长,当时的称呼是“革委会主任”,既负责教学工作,还要负责学校管理工作。1978年落实政策后,韩钦明才正式成为这个地方的第一任校长,直到1983年离休。

1969年搬家落户的第一天,看到这个没有人烟的破地方,住进这样的矮房子,进屋以后站到炕上都挺不起腰,厨房连柴火和吃水都没有,韩钦明的妻子眼里露出一丝幽怨。韩钦明看了一圈,觉得挺好:天很蓝,地很宽,黑黑的土地上可以种向日葵。

水,需要到村里去抬水去;柴,几个孩子到西边儿树林捡小干树枝儿,然后可以生火去做饭……这段记忆,对五十年后同样任红帽子学校校长的小儿子韩伟影响很大。“父亲那个人呢,就是一个本本份份、老老实实厚道的人。这样的一个人,从不多言多语,只会以身作则。”他印象中学校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家的事,“我们住在学校里边儿,来人就去接我们家接待。既不需要值班儿的老师,也不需要打更的人员。学校就是家。”

照片说明:韩钦明夫妇与儿子韩伟合影。

1969年的9月1日,红帽子中学开学了。韩钦明招上来两个班的学生。初一初二,一个年级一个班,一共三十多个学生。到1970年,就有了四个班。到1971年有了六个班。学生大都来自农民家庭,有的是上山捡柴下地挖煤的苦孩子,他们知道读书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所以学习很勤奋。当时阜蒙县有很多文革期间下放的知识分子,这批孩子很幸运地获得了水平很高的教育师资。

为了适应经济建设的需要,当时的国家政策中要求中小学教育应当注意劳动教育,以便中小学毕业生广泛地参加工农业劳动。那时的红帽子中学紧紧跟着时代走,上课是一方面,重点是劳动。学校有养殖场,不但养过猪、鸡、羊、牛、马,甚至还包过一个山,在韩钦明不分昼夜的呵护下,山上硕果累累,被林业部评为全国植树大造林先进单位。

图片说明:红帽子学校当年的养殖场。

学校包下一个山头,劳动生产有了,教学也不能落下,于是就有了农机班、测绘班,等等,七零、七一那两届学生,一边拖砖,一边种地,一边上学。从1973年以后,红帽子学校开始重点抓教学。

身为学校的负责领导,韩钦明一直兼着班主任的工作,还教数学,从没离开过一线。“那时候也没人儿谈到钱什么的,也没有给钱就干,不给钱就不干的说法。领导就得多干、带头干、率先垂范的干,要干好,还得有方法,这就是对领导的要求。所以过去的领导特别有威信。”韩伟说。

几代不同时期的学生对韩钦明的回忆都如出一辙:这是一个温和的校长,从不发火,从不惩罚学生,并且总是向学生们强调学习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对待学习的态度要精益求精。

在这样一个贫困地区的普通中学,在恢复高考的1977年当年,就培养出魏广平这样一位考进北大的全市高考状元,1980年、1981年,红帽子学校毕业生中,又出了两名全市的文科高考状元。

北大毕业的魏广平说,“‘学无止境’四个字贯穿了我的一生。这是韩老师当年教会我的。”在他心目中,韩老师“永远那么温文儒雅,连重话都不对学生说。”1996年,已经是北大留美博士的魏广平回到红帽子学校,给学弟学妹们分享学习心得,“讲课的时候,脑海里回忆最多的也是韩老师的温和。”

图片说明:1997年,韩伟(二排中间,时任教导主任)和初三毕业生合影。

韩钦明一直工作到1983年才离休。他的助手副校长孙玲接任校长,于1987年离任。韩钦明万万没有想到,他离开之后,自己一手打造的学校会陷入动荡和混乱。

1989年到2000年的这段时间,红帽子学校受到一些社会大环境消极因素的干扰,因工资待遇落实不力等原因,各种矛盾开始激化,教师的工作积极性也受到影响。从此,红帽子学校不论是管理还是教学,全部一落千丈。

从2000年开始,红帽子学校作为全市最落后的学校开始整改,变为九年一贯制的学校。也正是这一年,红帽子小学迎来了新一任校长——韩钦明的小儿子韩伟。

子承父业

韩伟从小就很聪明,1984年师范学校毕业后,去了离家15公里的一个民族学校教课。

他所在的蒙古族中学地处偏僻,共有三个年级、四个班,所有班级的英语都是韩伟一个人教。那个年代缺英语老师,韩伟是全校唯一的英语老师。虽然学校离家里15公里,韩伟每天最早到校,最后一个走,他心里铭记着父亲的教诲:做一个兢兢业业的好老师。1984年,韩伟教的那个班级全县总成绩第二,韩伟被评上乡里的先进教师。紧接着当了一个班的班主任,这个班一共23个学生,1987年毕业时,有19个学生考上了高中师范和中专,在全县首屈一指。

1988年,韩伟回到红帽子中学当班主任,教两个班的英语,一个班的物理。这时候的韩伟,稍有知名度了,家长对他非常认可。很多人都在为工资上访罢工的时候,韩伟义务给孩子辅导功课,这让他成为县里的先进教师,还上过中央电视台的新闻。

王芹是韩伟第一代学生。“我是一个山里娃娃,在上高中之前,没见过客车,没见过楼房。”作为一个农村孩子,王芹的家境非常贫困。“农村地区缺医少药,我从小身体不好。读书的时候,我经常缺课,韩校长是我的英语老师,他经常鼓励我,夸我。每次迟到都不批评我,而是给我一句鼓励——来了?还要竖起大拇指。于是,我不敢懈怠,最终考上了高中。”王芹在读高中的时候,每个月回一次家。“回家路上,每次都能遇到韩老师,骑着自行车下班。远远地看见我们,他就下车,问我们各科学得如何。”高中食堂一日三餐高粱米饭,原本就瘦弱的王芹坚持不了,想退学。“有了韩老师关心,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读书。那个时候高考录取率只有25%,我考上阜新师专。如果当时没有他的鼓励,现在我就是一个农民。”

1991年王芹毕业后回到母校工作,也当上了一名英语老师。上班第一天,韩伟校长要求,“好好讲课,不许给我丢脸。”这句话,深深印在王芹的脑海,“校长很关心我班里学生的成绩。每一张100分卷子都要好好检查,然后满意地说,一个标点都没错,真行!”  

1997年,韩伟被选上红帽子学校的教导主任,4年后被提拔为校长。从2000年到2020年,当了二十年的校长、书记,以及校长兼书记。作为校领导,他给老师们留下了“不知疲倦”的印象。

“我们上班在学校门口第一个见到的是校长,他怕我们不好意思打招呼,总主动夸我们中的一个。”王芹说。

对于自己所从事的工作,韩伟认为有条件要干好,没有条件就创造好条件干好,“我要求老师们、学生们干的事,我就带头干。不管啥工作,包括公益捐款,我们先干。什么寒暑假休息日干活儿,我从来也没要过什么待遇,包括现在也一样。”

韩伟说他父亲那个年代,不论是老师、领导,还是校长,大家都是平等的。学校有什么事大家都一起做,没有特殊。对学校老师的要求也是言传身教。“所有人都不会在乎待遇问题,就是真正是把学校当家一样。我们家在学校院里住了那么多年,学校也没有雇佣什么护校保安之类的,都是我们家的事。”韩伟将父亲的这种精神传承到了现在。

图片说明:韩伟和班子成员在红帽子学校荣誉墙前合影。

韩伟认为,学校要永远设身处地为学生着想、为孩子发展着想、为家庭着想、为社会着想。“学校建设就是环境育人,学校就是一个社会,咱们要让学校成为一个好的社会,让孩子这里能够快乐成长。”

红帽子学校很重视家庭教育。每学期寒暑假之前,韩伟会给家长布置布置任务:定期请家长到学校来,随便儿听,随便儿走。家长对学校的认可、对孩子认可。在韩伟看来,教育一方面是学校,另一方面则是家长。

韩伟相信言传身教,认为言传身教需要学校、老师做导向。“我们学校的吃喝嫖赌行为几乎没有。我们学校的离异的老师也非常少,几乎没有。比方说我们学校的校风老师都是比什么?比工作,比养老,比孩子,比日子。你看你自己,孩子教育不好。你能把别人孩子教育好了吗?这就形成风气了,这风气实际对工作大有益处。”现在,红帽子学校老师家孩子有清华的,有北大的,也有博士后。

王芹的儿子浩然于2013年从阜新县蒙古族高中以679分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如今现在正在预备申请留学国外,“韩伟校长鼓励我,要多见世面,多出去闯闯!出国留学,学成归来,建设祖国!”

弱校逆袭

2000年开始,韩伟不停地跟着时代的教改,改变着学校的方方面面。从改变旧的面貌建设,到新的教学理念,新的管理等,一直走到今天。这二十年里,红帽子学校经历了二次大的变动:一次是2000年变为九年一贯制学校,学校包括小学、初中和幼儿园;另一个是2011年到现在,变成只有小学,初中部进城。从2000年到2011年,韩伟重点思考的就是九年一贯制一体化的学校怎么抓,中小学衔接、幼小衔接怎么办学,要抓升学率,还要抓那个义务教育,基础教育也不能松懈。

红帽子学校学校地处偏远农村,地方经济不好,学生大都家庭经济不是很好。现在阜蒙县服力中心工作的才华毕业于1997年,“都已经是九十年代末了,冬天我们还是炉子取暖。冬季特别的冷,教室里都冻手,很多学生的手都有冻疮,窗户只能用塑料封住。每天早要生炉子,偶尔会满屋子烟,第一节课就上不了。”才华回忆道,“很多学生都仅仅是吃穿可以,家庭收入也就是每年3000元左右。”

尽管学校被市教育局定为薄弱学校,但韩伟不希望这里的孩子因贫困而闭塞,他积极努力帮助学生打开外面的世界。经过他的多方联系和沟通,红帽子学校先后与辽宁工程技术大学、沈阳师范大学、辽宁省实验学校、中国宋庆龄基金会等61家单位和个人建立了“手拉手”友好单位。其中与大连开发区职业中专正式建立友好学校关系,与辽宁省实验学校建立协作学校关系,与沈阳韩国国际学校签定结缘协议,与沈阳师范大学团委签定帮扶协议,与大连实验学校、营口鲅鱼圈实验学校、盘锦田家学校等十家学校成立协作体……这么多爱心单位和人士,都是被韩伟校长一心为贫困学生的真诚所打动。各类“手拉手”活动的带动作用,非常明显。

照片说明:2016年,辽宁省中小学“品质学校”协作联盟启动仪式在辽宁省实验学校举行。

“山村孩子走进辽宁工大活动,让我们的学生们了解家乡的大学,让他们更加发奋学习。”韩伟说,“我校有120名学生分三批参加由中国宋庆龄基金会组织的北京五日游,费用全部由宋庆龄基金会负责,每年选拔出40名品学兼优、全面发展的少先队员,走出家门,走进首都,走近宋庆龄故居,走进故宫,走进清华园,登上八达岭长城…… 这些都能让孩子们开阔了视野,增长了见识。也会增强他们努力学习以及回馈社会的决心,促进了孩子们的道德水平和学习质量的提高。”

沈师外国语学院董翠老师在与韩伟校长的接触中,深深被其大爱无私打动,她把国外的公益慈善组织——韩国爱心盒协会介绍给韩伟,并由此与韩国爱心盒协会建立起了十几年的友谊,对学校贫困学生进行了爱心资助,共资助学生108人。韩国爱心人士每年都邀请受资助的学生去沈阳参加活动,与学生共同庆祝六一,一起比赛,一起在墙壁上做画,一起植树,一起许下心愿,通过活动加深中韩友谊。

韩伟把学校的校训定为:善教、乐学、诚信、感恩。善教,针对教师而言,教育要有方法,有能力,有责任心;乐学,针对全校师生,要做个乐于学习的人,对学习有兴趣,肯学、爱学,这才是学习不竭的动力;诚信,是一种人生态度,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现在社会逐渐缺失的东西;感恩,源于学校的历史背景,在韩校长的多方沟通下,学校多年来一直受社会各界关心、支持、救助,对于这种大爱,韩校长一直强调要有感恩之心,要把这种爱心传承下去。

虽然学校位于穷乡僻壤,但韩伟的教育理念并不落后。“教育部抓体育进课堂进校园,让孩子在学校会几项体育技能、乐器进校园进课堂、舞蹈进课堂、声乐进课堂等,这个我们全走在教育部的前边。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当时就是单纯的想让孩子们长长见识。” 2020年国家教育部重点抓孩子劳动教育。红帽子学校早已把它变成日常工作了。“一是当年我父亲在的时候打的底子,二是要符合孩子的心理。” 韩伟说。

今年五十七岁的韩伟想把红帽子学校打造成农村一流小学。谈起学校的工作,他总是兴致勃勃,“重点加强孩子德育教育、养成教育、传统文化教育、艺术教育、体育教育、劳动艺术教育、加强特殊孩子的特殊教育,加强留守儿童教育,加强教师队伍建设干部队伍建设!”

图片说明:红帽子学校被评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研究的先进示范学校。

只有受过苦的人,有过经历的人才知道现在的日子甜,知道现在的生活是来之不易。

“我总是能想到当时我父亲筹建这个学校,举家搬到那块儿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茅草房儿和我们家七口人儿。”而现在,原址上已经建起高高的教学楼,“我们今年又建了一个1000坪标准的幼儿园。还建了一个可以住1800名学生的公寓。”

韩伟感到特别知足,“不给我钱,我都干。不是我本职工作,只要该干我都干。这个学校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我都是历历在目,每一颗树木每一颗小草,我都知道。”

时光流转,风轻云淡,好似那年的五月时光。

七岁的韩伟躺在拉着他们家当的拖拉机头上看着天,那开阔的视野,微凉的风,都让小韩伟感觉特别有意思。这时,他的父亲韩钦明对他说了一句话:“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五十余年,弹指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