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招一个刚毕业的计算机视觉方面的博士,年薪在30万-40万美元”,“国内刚毕业的学生拿到了与资深架构师不相上下的薪酬”。2018年1月7日下午,在北京某高校举办的AI招聘会上,一位猎头向新京报记者介绍了AI行业人才招聘的“行情”。
2017年,人工智能大热,人才需求量增长近2倍。多家招聘机构数据显示,AI相关岗位人才需求飙升,然而缺口依然超过百万。为争夺入场券,BAT早早跑马圈地,百度聘任陆奇大刀阔斧重构AI业务,腾讯设立AI lab并在西雅图成立人工智能实验室,去年10月,阿里“达摩院”创立,人才阵容史无前例。
“火爆”之下,现实却显“冰冷”。2018年1月,创新工场创始人李开复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称,过去两三年已有很多人涌入AI,再过三四年会有很多AI资深工程师、研究员,彼时就会发生工资不协调的状况。在项目估值过高的环境下,“年底估计有一批公司倒掉”。
【基础猎物·应届生】
初创企业挖角BAT待遇上浮20%-40%
“一个实验室中找工作的只有三分之一,大概只有三四个博士找公司,其他人可能去高校、或者去国外读博士。”来自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人工智能研究院的博士张丰(化名)的专业是进化算法,原本在2018年初毕业的他,在2016年底就签订了三方合同。
张丰说,“博士阶段的研究会和公司业务合作,所以我之前一直在其中实习,前后也看了四家公司,薪酬水平差不多的,都在35万-50万之间,最终综合生活考虑选择了西安,希望能将自己的研究和可应用落地的产业相结合,所以选择的时候并不纠结。”
和“凤毛麟角”的博士相比,人工智能相关的硕士“产出”更多,张丰的硕士学弟之中,今年需要找工作的一百多人中,平均拿到4个offer,年薪在20万-40万之间。
数据显示,由于大批公司涉足AI领域,2017年AI人才需求已达到2016年的两倍,2015年的5.3倍,人才需求直线上升,大部分岗位三年复合增长率超过200%。AI应用层职位需求增速尤为显著,增速最高的三个岗位依次是算法工程师、语音识别和图像处理。
“待遇是高过预期的。”人工智能研究院硕士毕业生、图片视觉方向的李强在面过一轮BAT之后,最终选择了北京一家刚刚完成B轮的创业公司,年薪35万,在他的同学中属于“中上”。
AI领域创业公司多,来自于极客公园的一份报告显示,在国内人工智能产业链中,80%的企业属于B轮或B轮以前的初创企业。
在找工作的过程中,李强(化名)发现,二梯队的科技公司在和“BAT”争夺人才的过程中,玩起了心理战——“有的公司会先签好学生,待遇没有敲定,但承诺保证高过BAT,等BAT校招开始,待遇流出之后,再在BAT校招待遇基础上上浮20%-40%,留住应届学生,还会挖到一些早先签了BAT的学生。”
“去年7月份BAT先来招聘掐尖,往年很早就招聘完,但去年同样一个岗位,BAT的年薪比大疆、地平线这样的二、三梯队的科技企业,会少10万左右。”李强透露,2017年七八月早早投了BAT的同学,在九月份时出现了一波违约,年底BAT又有一些岗位补录。
【中部猎物·海归工程师】
人才回国,第一站被BAT锁定
对于硅谷和西雅图的华人科技人才来说,回国是一件既需要勇气还需要好时机的事情。放弃美国西海岸温润的气候和恬淡的生活,在美国一家科技公司工作7年的张瑞(化名)决定回到中国工作,“职业上升通道来说,回国会是快车道的选择。在美国大公司的平均薪酬增长幅度约为5%每年,而一旦回国,基本待遇是40%-120%的增长,几乎是翻倍,如果有期权,就会更可观。”
回国之后挣钱更多,几乎毫无争议。对于张瑞和他的朋友们,还需要考虑家庭,“妻子和孩子是否回国接受教育,也是个很关键的因素。所以在选择的时候,首选北上杭深和大公司。”
对于不愿放弃美国舒适生活的工程师,中国公司正主动拥抱他们。近年,阿里、腾讯、滴滴出行、百度等公司已经陆续在硅谷建立或扩建实验室。
猎头公司THANK星球创始人邢志明说,AI人才回国,第一站都会被BAT锁定。“在2017年的时候,一个海归回来找工作会见到5个老板,都见一遍最后挑一个钱最多、诚意最足的。2018年可能都见不到了,岗位先到先得,海归回国会面临各种压力。在海外团队可能是被人带领的,回来之后就需要独自带团队,而实际上可能并没有太多带团队的经验。”
“所以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就算要了很高的价格,可能也无法胜任。”邢志明说,海归回国常常会参考已回国同事或同学的薪资水平,一般不会接受低于其他人,但形势在发生变化,如果一年前没有回来,年薪200万的岗位已经招到了人,现在即便你有同等能力,可能今年就只有120万的岗位了。
邢志明说,你跟他们聊天,会发现探讨性的问题非常多,比如说,现在的技术或者应用是退步还是进步,各家公司最后谁会胜出,大家都愿意去比较。但我们很少谈年薪多少,毕竟综合报酬和成长机遇都值得期待。
对于海外人才的流动趋势,邢志明提出了“良禽择木而栖”的观点——“(他们)都知道自己在这个市场很透明,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海外回国的(人才)会先流向BAT,然后从BAT离职创业,或者在BAT之间流动,亦或流向成长型公司,其中很少一部分因为创业又带着一批研发人员流动,选择‘抱团’的大部分是前同事和校友圈。”
“越来越多的中国工程师最终发现,加入一家成长迅速的中国公司是一个更为明智的职场选择,”张瑞向记者表示。
【顶级猎物·科学家】
按团队挖人“争”的是公司的未来
目前,BAT完成了自己在AI领域的跑马圈地。
2017年1月17日,百度宣布任命陆奇为百度集团总裁和CEO,主要负责百度的产品、技术、销售及市场运营,兼任百度智能驾驶事业群组总经理。一个月后,陆奇成为百度董事会副主席,对百度AI业务进行大刀阔斧地重构。去年3月,李彦宏算过一笔账:过去两年半,百度研发投入高达两百亿,绝大部分投入到了人工智能。
在百度入局三四年后,2016年腾讯成立AI Lab(腾讯人工智能实验室),专注于人工智能的基础研究及应用探索,为腾讯各产品业务提供AI技术支撑,原百度研究院副院长、大数据实验室负责人张潼宣布出任腾讯AI Lab负责人。去年5月,腾讯宣布任命语音识别技术顶级专家俞栋博士为AI Lab副主任,并在西雅图成立人工智能实验室。
2017年10月,阿里宣布成立阿里巴巴研究院——“达摩院”,人才阵容史无前例,不久,阿里人工智能实验室宣布两位重量级AI人才——微软亚洲研究院首席研究员聂再清博士,谷歌Tango和DayDream项目技术主管李名杨博士,此举被外界称之为:阿里达摩院成立后打响的人才强夺战第一枪。
“对于稀缺人才来说,如果请到他会对公司的发展有很重大的影响,那他的酬劳,很可能就是双方来协商的,并没有标准。相对一个人才的价格来说,股价的影响可能会更重大。”
邢志明介绍,一个顶级稀缺人才,往往会有自己的团队,团队价值会提升团队成员的价格。对于团队中参与者的价格,则按人头计算,如一个人值100万,团队有七个人,则这个团队至少700万。“有的成熟创业团队一共20个人,被四五千万美元买走,是因为打包整个团队挖走,所以看起来价格才会这么高。”
“对于AI科学家,公司间争夺这样的人,大致三个目的。”邢志明分析,一是要在公司内部起到技术带头人作用;第二是向市场传达公司业务发展方向的信号;三是让科学家成为一面旗帜来建立一个团队,有些人才会慕名而来。
“而且,如果招到这些科学家,其实也是对对手的打击,这也是BAT招人为什么愿意付出的原因之一。顶级人才的人力价值是无法用数字评估的。我有你没有,没有就比我慢,所以‘争夺顶级人才’是一个竞争性的问题,争的是这个方向公司的未来。”
【雇主】
最需要做“应用”的人,纯算法更适合高校、研究院
金字塔式的AI人才结构,在用人单位眼中却有着不同的视角。
IBM全球技术研究院院士林咏华,将AI人才分为硬件、深度学习和应用三类。
“实际上目前算法已经有了,一些技术例如语音识别也比较成熟了,这时最缺乏的是如何把AI和行业结合起来的人才。换言之,AI人才的专长可以不只是深度学习以及算法。”林咏华称,在IBM的几十万员工里,能做深度学习的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人并非做算法,而是做应用。
如IBM一般的头部企业尚为少数。
2017年,智联招聘发布《2017人工智能就业市场供需与发展研究报告》,近十年来全球AI市场规模呈现爆炸式增长,市场规模年平均增长率为50.7%。其中规模在100-499人的企业需求占比最高,达到35%,20-99人的企业需求占比29%,500-999人的企业需求占比11%,由于人工智能领域多数以创业型公司为主,BAT等头部大企业的业务布局需求为辅,中小微型企业在人才上的需求更加迫切,需求量也更大。
爱因互动就是尚处创业阶段的公司之一,其主营售前智能机器人对话。
“作为一家从事AI应用的创业公司,从我们的需求出发,最需要的是能够把AI技术应用到具体场景去的人,也就是落地的人才。”公司联合创始人、CTO洪强宁坦言,虽然AI技术最核心的是算法,公司也需要有算法专家追逐最新研究成果,来判断是否足以成熟应用到实际应用环境中,不过对于纯研究算法的人才,可能各个高校以及大公司的研究院更需要。
在洪强宁看来,未来AI可能会成为普通程序员的基础技术,“虽然我们需要各种人才,但他们都需要懂AI知识。”
“谷歌现在面试工程师时不管在哪个岗位,都会考察工程师的AI能力,而且他们有倾向把这个作为必选项。”洪强宁举例称,做工程的人需要知道数据是怎么组织的,模型是怎样加载的,这样才能够给算法工程师提供最合适的工具。
Face++人力总监尹利介绍,未来3-5年,会迎来人工智能相关人才的黄金时代,从底层算法到AI产品、运营、市场、销售等等,人才的稀缺性会让市场价值在未来两年存在一定不合理性;名校情结会更加严重,人才市场上的两极分化会越来越严重。
“这个行业更喜欢真正专注的人”,尹利认为越来越多的北美前30名高校的毕业生,因为美国政治因素、中国市场环境因素将回流中国北上广深等大城市,“2018年,跟底层算法技术相关的职位,能带来AI从技术转向产品化的职位会更热门。”
然而,市场挑战与行业机遇并存。智联招聘集团RPO事业部黄挚分析:第一,人才缺口的压力会继续发酵,90后已经开始靠AI拿下百万年薪;第二,人才跨界是大势所趋,大数据人才将成为最容易实现跨界的人群;第三,技能迭代产生成长焦虑,在技术的洪流中,技术更新迭代的速度将限制人才的成长。
【猎头】
“大家炒来炒去,受伤的是人才”
AI的火热不仅在公司与就业市场蔓延,还有游走在人才与雇主间的他们——猎头。
“猎头服务付费方式有两种,一种是预付费,一种是到岗付钱,第二种就像是一种悬赏招聘,招不到就百忙,就像是一种人才众包。”邢志明坦言,猎头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
“有的用人单位,只有一个岗位,却找了十家猎头公司,只要他不嫌烦,可以找更多。”如何判断用人单位只找了一家猎头呢?邢志明称,自己在与对方见面聊过需求后,会注意用人单位后续有没有跟进和反馈,如果没有,就证明对方找了很多家猎头公司。
对于此前有传言称百度被“蹲点挖人”,邢志明称,“挖人,首先是人选有松动意向,否则猎头是挖也挖不走的。但也不排除有恶意挖人的情况,在意自己名声的猎头是不会这么干的。”
相对于猎头间的竞争,邢志明对AI行业有着自己的看法。
“一个普通的功能性APP,用得着顶级科学家的技术吗?”
邢志明记得,曾经有一个科技公司老总找他,花2000万招聘一个首席科学家,“我就开他的玩笑,2000万中货币给多少,股权给多少?当一家公司被投资热炒的时候,股权给1%都值个几百万,5%就值2000万,但你知道这是伤害,太超过就是伤害。”
在邢志明看来,人才的价格都是供需关系决定,没有泡沫,如果说有泡沫,必源于贪婪和投机。“大家炒来炒去,受伤的是谁?是人,不是企业,是那位身在其中的人才”,“我把你抬到300万以后,你没下家了,难受不难受?难受。”
投机的背后,隐藏着全民的焦虑。
“在AI方向上,现在无论大小的公司,都存在着一种焦虑。如果我不做AI,竞争对手做了,我怎么办?”邢志明认为,人工智能这个技术传统公司有没有,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很大比例AI初创公司很可能最终沦为解决方案或者外包公司。
智联招聘集团RPO事业部黄挚介绍,人工智能的人才需求量处在整体爆发式增长中,主要集中在几个热门职位,其中算法工程师增速最为迅猛,而程序化、重复化的岗位下降趋势出现。同时,人工智能发展仍处于初级阶段,而市场上相关的人才沉淀和培养还比较滞后,人才供不应求的态势明显,面临巨大的人才缺口,很多企业不惜用高薪吸引AI人才。
在APICloud创始人、CEO刘鑫看来,目前对于一些企业只要招聘AI方面的员工就会给出高薪的现状,是由于这些企业对AI并不了解所致。
“对于绝大多数企业来说,不管多大,都不需要真正招聘人工智能的专家,只需要招聘懂自己业务和需求的人,再找到具备人工智能能力的提供方即可,AI只是一项技术能力,一些炒作学AI刚毕业就年薪四五十万的人,其实不了解AI,如果这种论调成功,很多公司会走冤枉路。”
【投资人】
李开复:2018年底估计有一批公司倒掉
“泡沫”之下,冰冷的现实渐渐浮现。
“最近很多AI人才的身价确实被炒作到一个不太合理的状况,人才确实是不多,但现在所谓的‘行情’,应该是超过了一个合理范围,长久来说,肯定是不可持续的。”
创新工场创始人李开复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坦言,过去两三年已有很多人涌入AI,再过三四年就会有很多很有经验的AI资深工程师、研究员,彼时就会发生工资不协调的状况,“同样资历的人,AI领域的工资收入可能为非AI领域的两三倍左右,就像发展IOS、安卓的时候,真的很懂的人特别少,所以(他们)被挖,但是后来就多了。”
“任何一个领域,这么热的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在简历上写上(AI),也会有很多创业公司在公司方向上写上AI……而有行业的累积和经验才能识破这些所谓的包装,”李开复说,AI人才创业最大的瓶颈是在商业,AI还是要和行业连接对接,“这样才能够有特殊的认知和价值”。
据普华永道推测的人工智能价值分析,就最保守的财务领域,人工智能也将在2030年为中国带来20%左右的GDP增长。李开复分析认为,人工智能有4波浪潮:第一波是互联网AI化、第二波是商业AI化、第三波是实体世界感知AI化,最后是全自动AI化。
“其中在AI人才方面,中美差距很大”,“我们也在跟教育部、高校沟通,培养更多年轻的AI工程师。”李开复说,其实AI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前提是你理工、数学、计算机很好,你在上面加6个礼拜,就可以成为AI工程师。
“相比美国,中国有更大量的数据,移动互联网、共享单车、移动支付……这些新业务产生巨大的数据,可以推动做出更好的AI。”不过,李开复称AI项目“确实贵了”,中国的AI项目是硅谷的一倍,硅谷是东岸、加拿大的一倍。
“AI项目(融资热)是去年上半年开始的,融资差不多够18个月花”,李开复称,项目估值高也看领域,但是整体高一倍确实过高,“2018年底估计有一批公司倒掉”。
认为AI市场估值偏高、存在“泡沫”的,并非只有李开复。
APICloud创始人刘鑫也坦言,接下来两年左右的时间,会有很多公司对自己的AI投入产生很大失望:花了很多钱,没有做出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对此,他给出的建议是成熟的AI要和业务快速结合,而不成熟的AI“现在参与也没有用”。
刘鑫称,目前不少专家认为已经将AI技术成熟商用的一个案例是语音识别,代表公司则是科大讯飞。但需要注意的是,科大讯飞进入语音市场已经十余年的时间,这期间所积累和沉淀的数据并非天天讲AI概念就能达到。
“像科大讯飞一样实打实做AI的公司,已经被市场认可了。但他们的成功并不是因为技术值钱,而是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他们基于过往数据,把模型训练成熟了,值钱的是这个已经训练好的模型本身。”刘鑫表示。
“目前AI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不像外面传播的那样。”IBM全球技术研究院院士林咏华表示,“如果对精准度的要求不高,这个技术可能很快普及,比如给小孩子的对话玩具。但如果精准度要求高,比如银行理财推销、医疗行业对话等,还要好些年才能办到。目前很多企业都希望赶AI的噱头,但它的产品是否严肃,我们也无法核实,处于‘雾里看花’的状态。”
企业“雾里看花”,技能迭代的“生长焦虑”下,个人却拥有不同选择。
今年年初,来自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张丰,最后进入了华为西安研究院工作,成为了一名算法工程师;而他的硕士师弟李强,与北京一家初创企业签约,选择做图像识别工程师。
至于海外工程师张瑞,归国后进入了一家刚刚完成B轮融资的创业公司,担任CTO,他说,“如果认为自己是有实力的,在自己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与其拿期权不如去创造新的估值”。
B06-B07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任娇 罗亦丹